(2010年第4期)“阜阳”地名揭秘
来源:安徽省管子研究会 时间:2012/8/29 9:31:28
“阜阳”地名揭秘
胡天生
自雍正十三年(1735)颍州升府,将阜阳县作为府治的县名以来,阜阳作为县、专区、地区、市名,逐步取代了颍州之名,一直延用到今天。但是,阜阳得名的原因、名称的来历,长期没有结论。成书于〔清〕乾隆十七年(1752)的《颍州府志》,在《舆地志·沿革》下附《颍州改府缘由》,仅提到原颍州州治、新的府治改为“新县”,未提及新县之名及命名的原因。道光九年(1829)《阜阳县志》(以下简称《县志》)的主笔李复庆,是一位历史地理知识非常渊博的学者,但他对于阜阳县名的来历,也只是推测为“《汉书》(应为《后汉书》,下同)有阜阳侯”(《沿革考》一),“《汉书·济南王传》有阜阳侯,恐即侯国故城。今县名之锡(赐),或亦因此。”(《古迹·旧阜阳城》)没有更深入的介绍和研究。
1980年5月,《阜阳社联通讯》总第6期上发表了省考古学会会员、原阜阳县文化局干部(后到阜阳地委党史办工作,直到退休)王襄天前辈的《阜阳史考》,根据《后汉书》和阜阳旧志,考证古阜阳在今临泉县黄岭镇南(按:此说有误,详后),原系汉光武帝第三子刘康之孙刘显的封地。永建元年(126),阜阳侯刘显晋爵为济南王以后,阜阳侯国遂废,但阜阳之名一直延用下来,明、清两代的州、府、县志书中都有记载。至颍州升府时,为了避免府治与府名相同,在确定府治县名时,先由吏部(或安徽巡抚)从原州治境内选取历史上曾经使用过的地名,列入府治县名候选名单,由皇帝选择。于是阜阳被选中,成了新府治的县名,即阜阳县名是由阜阳侯国而来。但是,阜阳侯国以前是否就有“阜阳”地名存在,王老并没有得出结论。王老退休后写的《阜阳记事录续集·阜阳名称考证记述》结尾部分写道:“我一直在想:皇帝分封王侯于某地,应先有地名。……刘显被封为阜阳侯,今黄岭地方,应先有阜阳名称。这个问题,还请同道者考证。”我想,这大概也是所有关心阜阳、研究阜阳的同道者的共同愿望吧。那么,我们就来探索一下古阜阳城的地址、阜阳命名的来历,以及先有阜阳还是先有阜阳侯国。
一、古阜阳城在姚集
关于古阜阳的位置,多年的研究都锁定在今黄岭镇,这其实是一个误会。现存最早记载“阜阳城”的志书是〔明〕正德《颍州志》(以下简称《州志》)。据《州志·古迹》:“阜阳城 在州西一百五十里……今置邮舍其中。”显然,古阜阳城在当时为邮舍。而同书卷二《邮驿》载“废邮亭十座 西通汝宁府,至鲖阳北界无铺……西门总铺……三十里河铺 在州西河(“河”即三十里河,今颍州西湖)西岸,赡铺地十五亩。栗头铺 在州西六十里,有地十亩。杨桥铺 在颍河(今泉河)南,延河西岸,有赡铺地十亩。沈丘铺 在土城内(今临泉县城),基地四亩。阜阳铺 在州西一百五十里,基地八亩。鲖阳城铺 在州西二百一十里,基邻毕卓池。”以上所录西门总铺至鲖阳城铺都是以前“西通汝宁府”的邮舍(驿站)。颍州在元代属河南江北行省①汝宁府,府治汝阳县,即今河南省汝南县,与西部联系密切,故在此官道上设置了一系列的邮驿,以传递公文。明朝颍州改属南京②凤阳府,与西部的联系不再那么密切和重要,这些邮亭就都废了。
通过上述引文可以计算出:从颍州城西门总铺直到阜阳铺,都是每三十里一个铺(邮亭)。阜阳铺在沈丘铺西三十里,即距州城一百五十里,详其方位,当在姚集。现在从沈丘铺(临泉)到姚集不足三十里,是过去道路弯曲所造成的误差。而《州志·山川》载:“黄牛岭 在州西一百六十里,流鞍河北”,比阜阳铺远了十里,显然不是一个地方。而从姚集到黄岭恰好十里,说明阜阳铺就在姚集。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记载的从颍州城至鲖阳城铺的里程似与现在的里程不合。鲖城距州城实仅一百八十里,而《州志》、《县志》都记作二百一十里,中间多出了三十里。经研究乃是误记。因为:1.其它各驿站间都是三十里,而古阜阳城到鲖阳之间没有驿站,却多出三十里,这是不可能的;2.《州志·里至》记:“西南抵汝宁府三百里”,《县志》记:“自县至汝阳(今汝南)县治三百里”。这与今天阜阳到汝南县的里程大致相同,而鲖城镇到汝南县的路程是120里。300里减120里,是180里。说明鲖阳铺距州城正是180里,而不是《州志》、《县志》说的二百一十里。显然这里是《州志》误记,而《县志》以讹传讹。
二、古阜阳以水为名
那么,古阜阳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呢?据《说文解字》,“阜”字是“大陆,山无石”的意思,而“陆”又释为“高平地”(《说文解字·阜部》),即丘陵或土山。因此,以前很多人望文生义,猜测古阜阳的北面应该有一个山岗或丘陵。但是,阜阳地区属于典型的冲积平原地形,境内不仅没有山,而且连自然形成的丘陵也很少。古阜阳铺的北面没有一块高地,显然不是据丘陵命名。
《水经注·汝水》载:“澺水(今洪河)又东南,左迆为葛陂。……陂水东出为鲖水,俗谓之三丈陂,亦曰三严水。”在郦道元的笔下,“陂”与“水”没有太大的差异,所以为了使语言灵动些,常常“陂”、“水”混用。但在先秦的文献中,陂是“泽障”的意思,指的是在野水的边缘加筑的人工堤防或修筑堤防的动作。由于很多野水在加筑堤防后才开始有名或改名(由“泽”改称“陂”或“水”),所以到了汉代,“陂”的词义开始发生了变化,渐渐成为大水的名称。《说文解字》释“湖”为“大陂也”,说明陂也是水面的意思。但是,这里的“三丈陂”之名是从前代沿袭下来的,所以应该是堤防名(表示其高度)而不是水名,“三严水”才是这条河流的真正名字。三严水简称严,最晚到明朝已经变名为延河(见〔明〕正德《颍州志》),字变而音不变。鲖陂之名虽已消失,但“三丈陂、三严水”却一直沿用到临泉建县之初(1935年。此前全境属阜阳县)。《县志·舆地·水》:
延河 亦导流三丈陂(原注:《水经注》:三丈陂水亦曰三严水。“延”恐“严”之讹也),自县西龙口入境,屈流姜寨集南,东迳瓦店集北……
流鞍河 亦导流三丈陂,过水邱,东迳黄牛岭……
成书于1935年的《临泉县志略》也记有三丈陂,字从俗音讹为“三丈坡”:
箭沟河 此河亦名箭杆河……发源于姜寨迤北三丈坡,东流至韦寨集折而北流至沈子故城(即今临泉县城)南入流鞍河。
由此可见,鲖陂在北魏时期还是一个很大的湖面,大致宽度南起今临泉县姜寨镇以北,北到流鞍河。临泉境内的延河、流鞍河等均发源于此。而从《县志》“‘延’恐‘严’之讹”来看,三严水即延河,主河道为鲖陂,流经今鲖城镇南,再往东即《水经注》所谓“富水”。后来“富水”之名消失,三严水(延河)成为整个河流的总称。三严水演变为延河,是源头的名称演变为整条河名,这在河流名称演变过程中极为常见。
明白了今延河即“富水”后,就可以明白古阜阳命名的依据了。《水经注·汝水》在“三严水”之后说:“(鲖)水迳鮦阳县(今临泉县鲖城镇)故城南。应劭曰:县在鲖水之阳……鲖陂东注为富水。”就是说鲖水在鲖阳城以南,再向东就改名叫“富水”了。而古阜阳在鲖阳城以东,恰在富水之北。按古代“水北为阳”的命名习惯,它好像应该叫做“富阳”才对。但是,这个“富水”未必是正确的写法。若按照汉代的命名,则这个“富水”正应该写作“阜水”。“阜”的引伸义是“多、厚、盛”。从《水经注》的记载中可以想见这里在上古、中古时代水之丰盛,至今这里仍然经常内涝成灾,此地的水命名为阜水(水多、水盛)名副其实。而阜水以北的这个地方命名为“阜阳”,也完全符合秦汉时代常用“山水+阴阳”为地方命名的模式。所以这个“富水”是“阜水”的讹误。郦道元一个错误的记录,几乎让我们不知道阜阳命名的来历。
三、郦道元为什么会记错阜水
郦道元怎么会把“阜”讹误成“富”呢?这是因为:1、郦道元是范阳(今河北省涿县)人,与本地语音有所差异。在普通话中,阜阳的“阜”字读作fù,去声,与“富”同音;而本地读作fǔ,上声,可见南北语音差异导致误记是有可能的;2、阜、富字义相通,均有多、厚、盛之意,容易致误;3、在当时战乱的情况下,很难对这一带进行认真考察(他对“富水”下游记载得如此疏略可证。另外,后世闻名天下的颍州西湖那么大的一块水面他也没有记录),而且很难找到识字的人,不可能有人告诉他这条河流的名字应该怎么写,再加上语流音变等原因,把“阜水”误记为“富水”是极有可能的。我们在《水经注》中发现不少例子,如小氵隐水,古本称濦水,《说文解字》:“濦 水出颍川阳城少室山,东入颍。”而在《水经注·氵隐水》、《汝水》、《颍水》诸篇中则写作“小氵隐水”;又如澧水(今河南舞阳境内的澧河)写作“醴水”,《尔雅·释水》:“河有灉(灉水,黄河的一条分支,今已湮)”,郦道元写作“河有邕”(均见《水经注·汝水》)。以上只是同音致误,而《水经注·汝水》:“(鲖阳)县有葛陵城……城之东北,有楚武王冢,民谓之楚王琴。”但是,据《史记·楚世家·集解》:皇览曰:“楚武王冢在汝南郡鮦阳县葛陂乡城东北,民谓之楚王岑。”如此看来,《水经注》中的“楚王琴”当作“楚王岑”。岑者,小山也。古称帝王陵墓为“山陵”,王陵谓之小山,可通,谓之琴,则无意义。可见音近致误的情况,在郦道元笔下不止一例。
就是这样,由于阜、富音近、义通,再加上方音的影响、文献考证及实地考察不细致等原因,郦道元把阜水就误记为富水了。
也许有人会问:难道郦道元不知道阜阳侯国吗?如果知道阜阳侯国,他就应该知道阜水,怎么会误记为富水呢?我们可以非常肯定地说:郦道元不知道阜阳侯国。因为:一,阜阳侯国存在的时间很短(仅十八年),阜阳侯刘显又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因而在浩繁的史料中只有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很难引起学者的注意;二,阜阳侯国很小,很少有人知道阜阳侯国的确切位置,郦道元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三,对于一些小地方,即使是距离其生活时代很近的东汉、三国时代的事件,郦道元也不是很清楚。例如:今河南漯河市至周口市一段的沙河,《水经注》中称为“大氵隐水”,连接古汝颍水道。但在三国以前,大氵隐水是不存在的。直到三国魏文帝黄初六年(225)三月,从今漯河市源汇区向北到郾城区黑龙潭间开挖了“讨虏渠”,才连通了这一段的古汝颍河道③。后来,由于讨虏渠接纳了小氵隐水(许慎《说文解字》作“濦水”)并连通颍水,故被统称为“大氵隐水”(后世作“溵水”)。但在《水经注·氵隐水》中,却根本没有提及讨虏渠,而只是推测说:“大氵隐水取称,盖藉氵隐沿注而总受其目矣。”在《汝水注》中,又猜测:“是或濆、氵隐之声相近矣,亦或下合氵隐、颍,兼统厥称耳”,可见郦道元不知道讨虏渠是大氵隐水形成的根本原因;四,郦道元的被害事出仓促,他的《水经注》还没来得及仔细整理、修改与完善。故《校上案语》④云:“至塞外群流,江南诸派,道元足迹皆所未经,故于滦河之正源,三藏水之次序,白檀、要阳之建置,俱不免附会乖错,甚至以浙江妄合姚江,尤为传闻失实。”鲖水下游亦属“道元足迹所未经”,故也难免误记。知道这些,就不难理解他怎么会把阜水误记为富水了。
不仅郦道元不知道阜阳侯国,而且古往今来许多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如〔唐〕李吉甫(撰《元和郡县图志》)、〔宋〕乐史(撰《太平寰宇记》)、〔清〕顾祖禹(撰《读史方舆纪要》并参与编纂《大清一统志》)、杨守敬、熊会贞(撰《水经注疏》)以及当代的许多历史地理名家也都不知道,《后汉书》的历代注疏也都没有注明阜阳侯国在什么地方。原因很简单: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小了。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郦道元笔下的“富水”就是“阜水”的误记,而古代的“阜阳”正是因为在“阜水”之北才叫做阜阳。这与鲖阳在鲖水之阳、汝阳(今河南周口市的商水县、洛阳市汝阳县等)在汝水之阳、颍阳(今河南许昌市)在颍水之阳等等都是一样的。
四、古阜阳城、阜阳侯国与黄岭的关系
那么,到底是阜阳因阜阳侯国而得名,还是阜阳侯国因阜阳而命名呢?
姚集没有进行过考古发掘,近日走访并咨询当地老乡,据说有古城砖。由于未见实物,难以确定姚集附近有没有古城遗址。但汉代分封侯国或建县大都是使用原来的地名,而阜阳既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也就应该是使用原有地名。即在分封阜阳侯国之前,就已经有了“阜阳”,阜阳侯国是因古阜阳城而得名的。至于以前一直误认为是阜阳侯国封地的黄岭,在岗上村北也有一片高地,约数亩,村民耕作、打井时经常挖出古砖、熨斗等古物,但其高地面积很小,不像是侯国城池,怀疑可能是早期村民的聚居地。岗上村南有一高丘,据说占地数十亩,后取土几乎挖平,现仅存约半亩高地,经阜阳市博物馆杨玉彬先生考察,认定是新石器时代聚落遗址,与古阜阳城无关。
附带说一句:许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阜阳的“阜”字在本地的方音中读作上声(第三声),而在普通话中读作去声(第四声)。记得有人写过一本书,叫《阜阳N大怪》(记不清是多少怪了,好像是十几怪),第一“怪”就是“阜阳人念不好‘阜阳’”,说的就是阜阳人把阜字读成了第三声(本地语音系统),而不是按照普通话念作去声。其实阜阳方音是从汉语古音承续而来,古代语音中,“阜”是上声,按照古代音韵是正确的;而普通话则没有古代语音的依据,很可能是受了北方语音尤其是燕赵方音的影响。郦道元把阜水误记为富水,不排除受其方音影响的因素。
(作者单位:胡天生,男,阜阳市档案局副局长,安徽省管子研究会会员。)
【注释】
① 元代的河南江北行省全称为“河南江北等处行中书省”,亦称河南省,辖境大约相当于今河南省黄河以南地区及今湖北、安徽、江苏等省长江以北地区,与明朝以来的河南省辖境有很大的区别。
② 明初,南京作为首都,辖区包括今安徽、江苏和上海全境。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又称南直隶。清初安徽、江苏未分治前称江南省。
③ 见《三国志·魏书·文帝纪》。
④ 《校上案语》:清代《水经注》总纂官纪昀(晓岚)、陆锡熊(健男)、总修官戴震(东原)在整理《水经注》后进呈皇帝时所作的案语。其中记录了《水经注》各种版本的流传情况,纂修诸臣的搜集、整理、校对、增删等情况(据陈桥驿《水经注校释》),对研究《水经注》很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