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管子研究会 时间:2019/10/21 16:30:20
——管子“一匡天下”三大基础工程
周怀宇
内容提要:地政、四维、孝悌,是管子相齐的三大新政。这三项新政,不惟功在齐国,也惠及全社会全天下。
地政,是经济领域土地制度重建,涉及土壤研究、土地调查、土地分配、赋税新规等,是牵动很多社会问题的重大而又复杂的改革,是经济基础领域的系统工程。
四维,是思想领域的意识形态重建,涉及原有意识形态的扬弃。精辟提出了新的意识形态,即礼义廉耻,藉以重塑社会转型时期相适应的思想风貌,是一项重塑社会价值观的意识形态工程。
孝悌,是社会基本经济体“家庭”的构建,涉及家庭成员构成、伦理秩序、家规家风、责任义务等,是一项社会基本经济细胞体的创造工程。
简而言之,即是“治地”、“治人”、“治家”三大系统工程。具有战略意义,关系到社会发展的带全局性、根本性、长远性的问题。
春秋时期,是夏商周以来社会历史发展进入最好时期。社会生产力高度发展,强烈要求相适应的社会条件。管子三大新政,正是在经济基础、意识形态、社会经济体方面大幅度创新,精准捕捉了那个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顺应矛盾规律,扫除了社会发展的障碍,改善了这一历史时期的人类命运,引领全社会发展,成为真正“一匡天下”真正内涵。
关键词: 《管子》 一匡天下 地政 四维 孝悌
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有社会主要矛盾,决定全社会、全天下的人类命运。认识社会主要矛盾,顺应矛盾规律,实时制定相适应的积极措施,就能够促进社会发展,引领全社会全天下改善人类命运。管子那个时代,把引领社会前进与发展,称之为“一匡天下”。
管子相齐42年,历史贡献很多。“一匡天下”是其远大政治理想。《管子·地员》篇,开篇云:“夫管仲之匡天下也,其施七尺。”说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和“匡天下”的远大目标相联系。哪怕提出一项新的长度单位“施”,也和“匡天下”之伟业相联系。
管子和桓公讨论帝、王、霸三种政治模式,实际上是引导桓公把“一匡天下”作为最高政治理想。而管子一生,即是着眼于最高理想,辅佐桓公“匡天下”。
“匡天下”,不是“霸天下”,而是立足全局,长远、根本利益,治理社会。
春秋时期,社会经济文化长足进步,社会生产力迅猛发展。这一新的历史特征,要求有相适应的社会条件,包含经济基础、上层建筑、意识形态乃至社会基本经济体等各个方面作出新的调整和改革,达到“人与天调,然后天地之美生。”(《管子·五行》)尤其是带有全局、长远、根本性的社会矛盾,需要及时认识和揭示,并作出迅速改革,以满足社会迅猛发展的势头。
管子立足齐国,以齐国为平台,实施各种改革。其中有三项改革“地政”“四维”和“孝悌”,是事关全局、长远、根本利益的改革。管子成功地实施于社会实践,引领齐国顺利过渡到新的历史时期。春秋时期,正是诸侯国之间相互交流的活跃时期,各个诸侯国相互沟通、联合成为常态。任何一个诸侯国,都不能够脱离全社会而独善其身。齐国改革的成功,为那个时代全社会作出垂范,这之后,各个诸侯国都相继效仿,为管子的三项改革注入了“一匡天下”意义,带来了中华民族的发展,改善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命运。
管子“匡天下”思想,始于经略土地。《管子·地政》篇曰:“地者,政之本也。是故,地可以正政也。地不平均和调,则政不可正也;政不正,则事不可理也。”管子实施这一工程,内容包括土壤分析研究,全国土地调查;在土地分配中,按照土壤质量与数量相互调剂,公正分配;相地而衰征,按照土地质量实施有差别的赋税制度。这是一个系统的改革工程。其中每一项子工程,都需要改变原有的社会秩序。
《管子·地员》篇,即是管子专门研究“土地”的基础工程。也就是这一篇,管子开篇即曰:“夫管仲之匡天下也”,标明了这工程的宏旨。只有完成了这一工程,才有可能实施“公正”的土地分配与赋税改革。
土地问题,是“正政”的根本,即是“匡天下”大业的重要起点。《地员》主旨就是土地,通篇都是论述土地问题。这是管仲“匡天下”思想的起点,也是“匡天下”思想的立足点。
管子“地员论”中,深刻揭示了土壤生态和人类社会之间的关系,阐述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土壤生态学概念,构建了专门评估土壤优劣的标准——“二十施指针”,辨认了全国90个土壤品种。“地员论”问世,很快应用于社会实践,转化为制定新的土地、人口、赋税、城邑规划政策提供了理论引导和数据支撑,齐国国力迅猛提升。
“地员论”的形成,继承了历史上积累的“辨土”知识,吸纳了同时期诸侯国“辨土”的经验,坚持了艰辛的土地研究与考查,其历史价值、学术地位创造了三个世界第一:第一个土壤生态学理论;第一个生态文明理念的土壤标准;第一个生态文明治国的实践。《地员》成为中国最早的土壤生态学经典文献,在历史上产生深远影响。
《管子·地员》提出了一个新的学术命题“地员”,其研究对象是土壤,内容含盖土壤结构、草木植被、粮食作物、环境位置、水源水质、人体健康等要素;其主要任务是揭示土壤生态规律及其与人类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其理论内涵十分丰富,有很多新的创造,提出了 “其施七尺”、“地员”、“立后”、“手实”等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学术新概念,阐述了崭新的土壤生态理论体系。
地员论最突出的学术成果有三:构建了“二十施”土壤指针;制定了五种特殊土壤指针;辨认“九州之土”90种。《管子·地员》篇,全文2401言(不含标点),即是这三项重大学术成果的记录,这是中华文明史的宝贵结晶。
地员论之所以诞生,有多方面历史条件。从学术源流看,继承了周王朝长期积累的辨土之术;吸纳了同时期诸侯国的土壤资料;从社会背景看,土地制度变革成为历史潮流。
地员论问世之前,关于土壤的研究与考查,已经有了较为丰厚的积累。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历史上长期土壤研究的积累;二借鉴同时期各诸侯国土壤资料。
中国具有悠久的农业史,土壤的考查和研究起源很早。《尚书•禹贡》,划分全国为九州,记录了各个区域的土壤。《禹贡》冀州之域,“厥土惟白壤”,扬州之域,“厥土惟涂泥”,即是关于今河北和江淮一带土壤的记载。《周礼》,亦称《周官》等文献亦有很多记载。《周官•职方》和《周官•地官•大司徒》等篇, 记载了管理土地的官员:
大司徒,佐王管理全国土地、地图和人口。
大司徒之下,建置四个部门:即土会、土宜、土均、土圭之官,各有职责。
土会之官,掌“土会之法,辨五地之物生。”其中“五地”,指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五种土地。需要统计土地多少和生物生长的特性。
土宜之官,掌“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鸟兽,以毓草木以任土事。”即管理人民居住的生活环境,辨明12种土壤,考察12种土壤上的生物,包含动植物。
土均之官,掌“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以均齐天下之政。”郑玄注,均,平也;地贡,贡地所生,谓九谷。
土圭之官,掌“土圭之法,測土深。”
《周官•职方》篇记载:“职方氏,掌天下之图,以掌天下之地,辨其邦国都鄙四夷八蛮七闽九貉五戎六狄之人民,与其财用九榖六畜之数,要周知其利害。”
周王朝建立了“朝觐”和“贡赋”制度,为全国土壤和生态信息提供了交流的渠道。各个诸侯国,每年春秋两次入京述职。春曰“朝”,秋曰“觐”。《礼记•乐记》记载:“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贡赋制度,是诸侯国向天子进贡本地物产。这两项制度,包含各地土壤的重要信息。为地员论收集“九州之土”的土壤、生态、作物,人寿等信息提供了学术来源。
周王朝的土会、土宜、土均、土圭四官,专门负责“统计土地”、“记录物产”、“调查粮食作物”、“制定贡赋”、“丈量土地”等,留有宝贵的档案,为管子地员论提供了丰富的学术资源。地员论正是在相关资料丰厚积累的基础上,向前大大跨越了一步,提出“地员”的新概念,这是超越“土壤学”,跨越“生态学”的概念。虽然当时尚没有“生态”的名词,其内涵已经迈入“生态学”了。
明代学人评价:“《管子•地员》之篇,百谷草木果蔬之属,无微不具,所以辨水土之性,观万货之原,以为斯民衣食之基本也。” 清代学人曰:“《管子•地员》篇有赤垆、黄唐、黑埴、青商、白壤之名,皆祖述禹贡之遗意也。” 明清学者的评价,梳理了“地员论”的学术源流,也评价了“地员论”理论的突破与进步。
朝觐,是诸侯朝拜天子制度;聘享,是诸侯互相访问的制度。诸侯国相互之间的访问,有很多主题,如诸侯之丧,士吊,大夫送葬、诞辰庆贺等, 形式多样,或国君会盟,或相互派遣使节。这一制度有利于互相交流,互通有无,互惠互助。
管子相齐,充分利用这一制度,促进诸侯国联盟,加强相互交流。据《小匡》篇记载,管子任用贤臣隰朋为“行人”,主管外交事务,积极通使各诸侯国。他们派遣曹孙宿通使楚国,商容通使宋国,季友通使鲁国,徐开封通使卫国,匽尚通使燕国,审友通使晋国。又派出“游士八千人”,遍访各诸侯国,供给他们车马衣裘,多带物资粮食,多带财币,交结四方。
“游士八千人”的使节队伍,历史上绝无仅有,仅见于管子执政的大规模使节访问。《管子•小匡》记载,齐国使节,主要使命有三:其一,“收求天下之贤士”,为齐国招聘贤才;其二,“鬻之诸侯”,加强友好往来与贸易,甚至直接签约贸易;其三,所到之国,需“观其上下之所贵好,择其沈乱者而先政之。”亦即考察各国国情,为齐国提供外交决策。所谓“观其上下”,包罗内容广泛,包括考察各国土地资源,采集土壤资料,为地员论提供情报。
春秋初期的齐国,面临重大的社会变革问题,土地制度出现深刻矛盾。这不仅仅是齐国,而是全社会的问题,是那个时代的问题,经济基础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管子执政,积极应对土地矛盾的风口,举全国之力,开展地员论研究,正是顺应时代为迎接齐国土地制度的复杂变革作出积极准备。
早在周厉王时期,就已经遇到了土地制度的尖锐矛盾。厉王变革,《国语•周语》云:“厉始革典”。革典,就是革“籍田”之典,质言之,废除公田。
厉王“革典”,遭遇保守势力激烈反对,发生了“国人暴动”,以失败而告终。
宣王继位,坚持厉王改革路线,推行“不籍千亩”、“料民于太原”等重大土地改革。同样遇到阻力,宣王不惜动用武力,平息了矛盾冲突,稍稍前进一步。
宣王之后,一直到东周襄王,不断发生土地问题争端,土地所有制的矛盾日趋尖锐。齐桓公、管仲正处于周襄王时期,管仲历时19年,完成地员论,施之于政。齐桓公十九年(公元前668年)采纳管子建议,推行“相地而衰征”的土地政策,重新分配土地,平稳实施土地改革。 其后,晋国于晋惠公六年(公元前645年)“作爰田”, “案田而税”;鲁宣公十五年(公元前594年),实施“初税亩”,“履亩而税”。此后,楚、秦、郑等国也实施类似改革。楚国“量入修赋” 、秦国“为户籍”, 形成了历史大势。
在中国生态文明史上,地员论的学术价值和历史地位不可低估,它揭橥生态文明,创造了三个世界第一。
第一个提出土壤生态理论。地员论是一个新理论,是历史上首次阐述土壤生态理论。
“地员”一词,始出《管子》,也仅见于《管子》,体现了学术上的独创性。“地员论”之前,反映土壤研究的历史,在《禹贡》、《周官》等文献有一些记载,没有上升为理论。《禹贡》九州之土及其物产记载,旨在“随山刋木”,明确九州分界和贡赋;《周礼•大司徒》有一些土壤记载,旨在建置管理机构和规定官员职责。继之乃是《地员》,系统论述了土壤的一系列问题,提出了很多专有学术概念,总结了土壤与生物环境的内在规律,界定了土壤标准,评估了土壤等级,尤其是90种“九州之土”和“二十施”指针,不仅收获重大成果,而且转化到社会实践,成为治国之利器。地员论在历史上同类文献中,被视为“辨水土之性”的土壤学里程碑。历代农学、尔雅类百科、政书、类书、丛书中被广泛收录、摘引。晋郭璞注《尔雅》、宋邢昺疏《尔雅》、宋王应麟《困学纪闻》、《玉海》、宋李昉《太平御览》、明徐光启《农政全书》、明人编纂《古微书》、明方以智撰《通雅》、明唐顺之撰《稗编》、明陈士元《论语类考》乃至《四库全书》等,均收入或者引论《地员》。
第一个测试生态文明的土壤标准。
地员论在土壤研究方面,构建了土壤评估的多种模式,制定了系统的土壤标准;依据数据,评估土壤优劣,排列土壤等次。这在中国历史上是第一次研究性评估,创造了中国土壤评估的开端。用当代评估学的视野考察,地员论的土壤评估,有很多特色,也其很多积极意义。其一,评估形式多样性。构建了多种评估模式,架构庞大而又内涵清晰。其二,自成评估系统。“九州之土”90种,基本上包含全国土壤类型,依据地形、特性、生态环境、人土关系等,细化土壤鉴别标准,排列优劣等次。制定了评估指标16项,90种土壤,累计完成1440项评估标准。上述各种列表,可窥评估系统之一斑。有些列表有很多栏目是“空缺”,这是评估的终端形式,是评估之后的一种结论。其三,指标明确操作简便。地员论制定土壤标准的终端成果简明扼要,检测土壤十分方便。例如“二十施”和“五种特殊土壤”指针,指标清晰,逐项对照,即可获得结论。在社会实践中,各行各业都离不开土地资源,各方面对于土地资源的需求不一样,需求土地的种类也不一样。在当时土地国有制的背景下,土地使用权的分配越公正,越有利于化解社会矛盾,越有利于充分开发土地资源,促进经济繁荣。
第一个重视生态文明的治国实践。地员论,是体现生态文明的理论文献。管子举全国之力,完成了这一理论创造,并且依据这一理论制定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政策,深化国家政治、经济改革,推动社会发展。也推进了历史上生态文明的进程。从科学发展观看,这也标志了历史上唯物论的思想路线取得了重大进步。
地员论诞生以后,齐国公布于世,学术成果为社会各界所应用,成为国家以及各个部门制定各种政策的理论依据。在土地分配、调整赋税、规划封国、城邑建置、开发山海、乃至调整经济结构等社会实践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在土地改革、城邑建设、新的经济开发,即经济结构调整方面具有重要意义。举其要者,考论于次。
“相地而衰征”,是《管子》提出的赋税制度。核心内容是区别土地美恶,实施有差别的土地分配和征收赋税。
这是一项新的土地政策和赋税政策,始于齐国,乃管仲顺时应变的土地改革举措。
实施“相地而衰征”,其关键是“相地”,即区分土壤优劣,实施公正的土地分配。地员论完成了“相地”的学术研究,初步解决了这一关键性问题,推动这一政策顺利实施。
第一,指导“相壤宜”。
所谓“相壤宜”,即因地制宜开垦、种植或开发。《管子·山国轨》篇,列举了多种土壤加以说明,“有莞蒲之壤,有竹箭檀柘之壤,有汜下渐泽之壤,有水潦鱼鳖之壤。”这“四壤”各有不同的特性,有适宜生长莞蒲的藻泽地,有适宜生长竹箭檀柘的山地,有低下可以蓄水的涝洼地,有适宜生长鱼鳖的池塘,结合土地资源的特点,分别加以利用,深化经济开发。
管子地员论确立了“相壤宜”的土地开发战略,这是尊重土地特点和自然规律的进步思想。
第二,支撑“地均”政策
“地均以实数”,这是《管子·乘马》篇记载的一项土地改革政策。何谓“地均”?何谓“实数”?先说明实数。就是核实可耕地的数量、瘠沃等,包含生态状况。在“实数”的基础上,根据土壤级别折算。经过折算,分配耕种土地。这才是“地均”。如何折算,这同样是一件难事,地员论解决了这一疑难。
第三,“轻征”赋税
“相地而衰征”,是普遍性的赋税政策,对于特殊土壤,需要减轻赋税,称之为“轻征”,是相应的惠民政策。《乘马》篇曰:“十仞见水不大潦,五尺见水不大旱。十一仞见水轻征,十分去二三,二则去三四,四则去四,五则去半,比之於山。”由上而知,地下十一仞见水的田地易旱,应减轻租税十分之二三,十二仞见水的减轻十分之三四,十四仞见水的减轻十分之四,十五仞见水的减去一半。征税减免细则,其理论依据即是地员论,增强了赋税的公正性。
“地之守在城”,这是管子的战略思想。其核心内容,建置城邑,构建经济文化中心,推进土地开发。其实质是推进城镇化。
春秋时代,衡量国力大小,往往考量城池多少。两国交兵,胜负也以攻城夺邑多少为标志。管子依据地员论,制定一系列土地政策,推进城邑建置。
其一,“均地”引领城邑建置
《权修》篇阐述了建置城邑的思想,曰:
地之守在城,城之守在兵,兵之守在人,人之守在粟。故地不辟,则城不固。
精辟论述了“土地”、“人口”和“城池”相互依存的辩证关系。在这一思想支配下,制定了相关的土地、人口政策,推进城邑建置。其中关于城邑建置的土地划分,《乘马》篇提出了具体政策,曰:
上地方八十里,万室之国一,千室之都四。中地方百里,万室之国一,千室之都四。下地方百二十里,万室之国一,千室之都四。以上地方八十里,与下地方百二十里,通于中地方百里。
上述关于封邑占有土地的分配数据和土地级别之间的比例,即是一项规划城邑建置的“均地”政策。
这一政策中,有“上地”、“中地”、“下地”,依据土地级别,授予土地,建置封国国都、都邑、卿大夫士的采邑等等。国家授予土地,必然会遇到土地优劣,实施“均地”政策,用加减土地面积来调节土地优劣,趋于相对公平,鼓励封国、采邑的积极性,加速城邑建置的进程。
其二,优化城邑选址
建置城邑,如何选址?地员论为选择城邑建置的地理位置,提供了很多值得参考的指标,启迪和普及了居住环境与人寿关系的认识。在“三土”分类和“二十施”指针中,即有生态环境与人寿关系的论断。依据上表,略择几例如下:
五施之地,“其水仓,其民强”;
四施之地,“其水白而甘,其民寿”;
五粟土,“寡疾难老,士女皆好。其民工巧,其泉黄白,其人夷姤。”
五沃土,“其人坚劲,寡有疥骚,终无痟酲(xiāo chéng,头痛眩晕)。”
五位土,“其人轻直,省事少食。”
上述记载,体现了对于环境与人寿关系的认识,启迪了人的“生态”意识,指导人们选择居住环境;这一意识,也转化为各级封邑主选址的自觉行为。《立国》篇记载了一份城邑选址的文件,其文曰:
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因天材,就地利,故城郭不必中规矩,道路不必中准绳。
其含义是凡营建都城,应该注意选址。一般建在大山下,或者大河旁。城址高度不可高到遭受干旱,要有充足的水源;低不可低到太接近河流,这样可以节省防水沟堤的费用。构建城郭,因地制宜,利用自然资源,凭借地势,不必拘于方圆规矩,道路也不必拘于平直。以上三言两语,表述了关注生态环境的选址思想。《度地》篇,又有进一步论述,曰:
圣人之处国者,必于不倾之地,而择地形之肥饶者。乡山,左右经水若泽。内为落渠之写,因大川而注焉。乃以其天材、地之所生,利养其人,以育六畜。
上述城邑选址的思路,鲜明体现了重视生态环境的观念,而这正是地员论在社会实践的深刻影响。
其三,加速了城邑建置进程
燕昭王时期,乐毅“攻齐,下七十余城。”(《战国策》卷30)反映了齐国拥有城邑的数量,这在诸侯国中,名列前茅。这虽然是战国时期的历史,这一历史事件,透露了一个信息,海岱之间,这70多座城池的建置,正是管仲推行城邑建置思想路线的结果。管仲时代,齐国城邑建置,“国”之下有“都”、“州”、“术”等,《管子·度地》篇,曰:“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州十为都,都十为霸国。”
各级城邑建置,不仅加快城邑发育发展的速度,客观上也扩大了土地开垦与开发,推进了社会经济的发展。
地员论指示了很多土地不适宜农业生产,辩证启迪了其它经济开发的用途。
“官天財”,这是管子独创的学术命题,提出了开发天然资源的新思路,如山林、海洋、河流、湖泊、矿藏等。
《管子·山国轨》篇论曰:“轨守其时,有官天财。”春秋时期,社会变革,经济转型,开发新的经济资源,对于不能够生产粮食的土地,制定“官天财”、“官山海”的开发政策,组织百姓投入山海经济的宏大事业,这是社会经济结构的重大调整。《山至数》篇论曰:“君有山,山有金,以立币。”含义是国家有山,山中产铜,可用铜铸造钱币。《地数》篇论曰:
上有丹砂者下有黄金,上有慈石者下有铜金,上有陵石者下有铅、锡、赤铜,上有赭者下有铁,此山之见荣者也。苟山之见其荣者,君谨封而祭之。
《地数》篇又论曰:出铜之山467,出铁之山3609。这些信息和数据,正是来源与地员论“五种特殊土壤”的开发和利用。
四维论,是管子遴选“礼义廉耻”四种传统文化,深化阐述其内涵、意义、主旨,藉以确立治国的思想文化纲领。管子又创建了孝文化理论,简称“孝论”,贯通四维论,融合四维文化,促进孝文化发展。四维文化凭借孝文化渠道走进千家万户,传播全社会。
管子四维论,没有简单重复历史上的四维文化原典,而是在新形势下,阐述四维文化的核心价值、治国意义。四维论含盖两大理论构成,即“国之四维”与“民之四维”。国之四维,鲜明提出“守国之度,在饰四维”,是维护国家安全稳定的利器。失之,国家就会“倾”、“危”、“覆”、“灭”;民之四维,关系到国之四维能否纲举目张。
管子孝论,总结了历史上的孝文化,第一次系统梳理了孝文化的历史起源、阐述了社会各类群体人物的伦理关系、相互义务和责任;论述了孝文化与时俱进的历史特点,从而揭示了孝文化的历史规律,形成了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孝论,表现了执政者“治家”战略,中国的“家文化”由此走进政坛。
管子在孝论中,引入了四维论的原则思想,充实丰富了孝论的内涵,提升了社会各类人物群体伦理关系的品质和社会意义。管子进一步实施“引孝入政”战略,四维文化凭借孝文化广阔平台,有效贯彻到社会基层,成为巩固政权、整齐社会风俗的指导思想。
“四维论”和“孝论”,二者互为依存,形成合璧,藉以重塑齐国意识形态,修复和振兴东周王朝“礼崩乐坏”的衰微局面,促进社会发展。这两个理论,究其学术价值,不惟当时具有进步意义,其历史影响十分深远,学界已经有很多总结。但是,两论的创新性所表现的前瞻性,尚值得进一步探讨。今考察历史背景,提出几点新的认识。
管子遴选“礼义廉耻”四种文化,阐述四维论,这是一个新鲜理论,不仅具有理论上的前瞻性,也有改造意识形态的社会应用价值。
中国传统文化积淀厚重,种类繁富,礼义廉耻,是其中一部分。管子从繁富的传统文化中遴选这四维,具有十分独特的眼光。
礼维,居于四维之首,礼,就是《周礼》,是周王朝的国家模型,形成于周初,周初几代建国者智慧和心血的结晶。其中包含汲取夏商王朝的历史文化。迄至齐桓公,《周礼》经过西周二百多年以及东周以来的历史检验,这个政治模型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发展。这时期的《周礼》已经被历史接受,形成了“礼”文化,深入民心。《周礼》中“六官”,被冠名“天地春夏秋冬(工)”,即表达了一种历史象征,象征自然界“天地四时”一样永恒。这不仅反映了民心,也反映了历史的客观发展趋势。
义维,为维护礼维阐述了相应的精神道德。礼与义,成为不可分隔的连体文化。后人常常礼义并称。管子遴选“礼”和“义”,首要宗旨是从思想上弘扬礼文化,维护中华民族创造的瑰宝——礼制。从精神文化层面,提出“礼义”命题,为鼎力维护政治体制确立了指导思想和政治原则。
廉维和耻维,这是管子提出的新型社会价值观,前所未有。《周礼》中有“六廉”条例,藉以考察官员“六计”,即六个方面的政绩,曰“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辨”,可窥周王朝管理官员之一斑。管子提取“六廉”之义,提升为四维之一,这是管子汲取传统文化而作发挥,突出了“廉”的文化内涵,激励社会弘扬“善、能、敬、正、法、辨”的文化精神,藉以塑造新的社会价值观。管子又借“圣王”之口,提出:“废上之法制者,必负以耻。”《《管子·法禁》,下引《管子》之文,仅注篇名)。管子这里提出的“上之法制”,就是“礼制”,或可视为礼法,就是周王朝正在通行的政治制度。管子视礼制为最高政治原则,并以这个原则,划定了“耻”的界限,谁破坏“上之法制”,就是耻辱。谁懂得维护“上之法制”,就是“知立君之道,以为国本。”(《法禁》)这是知“耻”。在这个原则下,每个人各尽其能,“不‘能’其事而失其职者,必使有耻。”管子进一步举起圣王旗帜,指出,“圣王之教民也,以仁错(同措)之,以耻使之,修其能,致其所成而止。”(《法禁》)由上而知,管子阐述的“耻”文化,适用于万民,既确定了耻的礼制原则,也确定了耻的普遍性内涵,即要求人人“修其能”,激励所有人在自己的行业中,“修其能,致其所成而止。”
管子关于廉耻的阐述。第一次明确提出了廉与耻的道德观念。旨在激励全社会所有人,树立遵纪守法,立足岗位,恪尽职守,修身敬业的新观念。
齐桓公时期,周王室内政危机四伏:夺嫡争位十分激烈;王室与诸侯国冲突此起彼伏;财政入不敷出;政令不畅等等。管子洞察时局,认为原因在于王室式微,天子“号令赋于天下则不信诸侯”(《菁茅谋》)。这并非国家机构自身缺陷所至。相反,正是维护国家体制的认识不足,礼制观念淡薄,导致“礼崩乐坏”的景象。管子、桓公襄助周王,设计了“菁茅谋”工程。旨在帮助周王提升政治地位,改善财政困难。管子《菁茅谋》计划有两个要点,其一,“号令天下诸侯曰:‘诸从天子封于太山、禅于梁父者,必抱菁茅一束以为禅籍。不如令者不得从。’”其二,江淮之间生长祭祀用的菁茅。天子事先派遣官吏封守了江淮出产菁茅之地。其结果是天下诸侯载其黄金。争相购买江淮菁茅。江淮菁茅价格上涨,为原价十倍,一柬而百金。天下之金四流而归周若流水,可抵周天子七年贡赋收入。菁茅谋工程说明了两个问题。
其一,所有诸侯国礼制观念得到了检验,争相购买菁茅,参加天子祭祀,既是遵守礼法的观念,也是维护自身地位和利益而践行礼制的表现,从而证明周王朝时期的政治体制充满活力,而非礼崩乐坏。其二,“天子之养不足,号令赋于天下,则不信诸侯”(《菁茅谋》),即得不到诸侯国的响应。这是由于天子没有坚持“礼制”来治理国家。菁茅谋工程,成功检验了“礼制”的强大生命力,也检验了时局,时弊恰恰在于天子自身忽视了以礼为治,即礼治。
创建四维论,建构以“礼”为首的四维文化,提出“守国之度,在饰四维”,维护已经建成的国家机制,这是管子睿智的抉择。
一个半世纪之后,孔子的学生卜子夏深刻认识到“礼义廉耻”的价值所在,作出了规律性论述,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笔者按:错,同措,措置,构建。)”也就是说,礼义廉耻是维护礼法的必然。可见,遴选礼义廉耻,是具有代表性的精神道德,是提升社会道德,整齐社会风俗的有效方略,具有重要意义。苏轼认为:管子设“礼义廉耻以前,赏罚则赏罚,设而不用矣!”他认为这之前的精神控制术,在于“作蓍龟。蓍龟之于民用也,其实何能益?”元代学人认为:“礼义廉耻,足以激励风俗。”
管子遴选四维,构建新论,并没有重复“礼义廉耻”文献原典。而是直奔主题,提出如何贯彻四维的四个精辟之论。礼义廉耻,各有一论,姑且称为四论。
管子四论,是管子四维论的核心内容。管子提炼了四个通俗而又精辟的关键词,表述了四论的主题,即:“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
这四个关键词,从四个方面提出了建构四维纲领的路径,也从四个方面提出针砭时弊的方剂。四个词相互关联,也各有独立含义,概括起来,可以分为两组,即“礼义”和“廉耻”,这也是后人常常联袂使用的复合词,原因在于相互之间互补性较大。
《管子》“礼维论”和“义维纶”是崭新的思想理念,在这一理念中,提出了“礼不逾节”和“义不自进”的思想主张,这是从精神道德层面强调遵守礼义制度。我们可以这样读句:“礼,不逾节”;“义,不自进”。这样,可以较为明确《管子》关于这两论的主题,焦点在“不逾节”,“不自进”。
何谓“不逾节”?强调个人行为不要逾越礼制的等级规定;何谓“不自进”?反对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功名利禄。
“礼,不逾节”,也是管子的独特提法,重在一个“节”字。唐代孔颖达释曰:“礼者,所以辨尊卑,别等级,使上不逼下,下不僭上,故云礼不逾越节度也。”这一解释基本符合《管子》原义。《管子》下文曰:“不逾节,则上位安。”所谓“上位”,含盖全部社会管理机构,即是等级森严而又庞大的官员队伍,金字塔式的管理层。管子用“不逾节”,维护“上位安”,就是要稳定这个金字塔。管子的基本思想就是坚守礼制的思想路线,四维论,旨在加强礼制观念,要求全社会的人用礼制观念规范自己的思想道德行为,即“礼,不逾节”。因此,强调礼制观念,遵守礼制教育,是《管子》礼维论的核心内容。礼制,属于西周建国以来形成的政治制度,周初以来社会各个阶层等级关系的定位,是维护和巩固统治集团和阶层既得利益的社会政治制度。春秋时期,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危机。并不是制度或者管理模式自身的毛病。历史证明,周礼所创造的管理模式,与时俱进,不断发展,从周礼“六官”,到秦汉“三公九卿”,隋唐“三省六部”等,这套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模式,虽然代有变化,总体发展趋势,承袭了传统周礼模式,包含纵横两方面,即中央到地方的上下结构和社会活动的各个方面,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礼文化”,代代相传。历史证明,管子的研判是正确的,周礼只能够加强,不能够削弱。《管子》礼维论,就是申明继续维护这一制度的理论阐述。而“不逾节”的思想主张,是维护礼制,或曰维护礼法的精准号脉。要求全社会严格遵守已经形成的“礼制”,强调个人行为不要逾越“礼”的等级制度。
“义,不自进”, 唐代房玄龄释曰:“自进,谓不由荐举”。这是房玄龄用唐代选拔人才的途径,通俗喻其义。管子原义,更加深刻,就是反对用不正当的手段谋取官位。《管子》下文云:“不自进,则民无巧诈”,明确反对“巧诈”手段入仕、升迁。管子创建并且阐述义维论,旨在从思想上要求人们自我约束,维护礼制,最终达到维护“尊卑”“贵贱”“长幼”“贫富”有序的社会秩序,在维系礼制前提下,从伦理道德层面,维系各个阶层之间和谐。
四维文化中,礼义是灵魂,坚持礼义,就是维护尊卑、贵贱、上下、贫富之间的等级秩序,最终维护了天子和国君的统治地位,这是《管子》中不同于其它文献的新学说,是加强政治统治的精神工具,是形成于春秋初期意识形态学说的核心。这一学说中,坚持“礼制”的政治路线没有变。相反,在坚持礼制的前提下,加强“礼治”,强调维护礼制的思想教育,宣扬礼制的合理性。
在廉维论和耻维论中,《管子》史无前例提出了廉耻观,给当时的社会创造了前所未有的道德观念。同时,阐述了“廉耻观”的新内涵,云:“廉,不蔽恶;耻,不从枉。” “恶”,是对所有错误观念、反动行径、腐败作风的概括。管子把廉文化的核心思想,归结为“廉”与“恶”的对立,赋予“廉文化”最精炼的一句话,“不蔽恶”,即不掩饰邪恶;不做坏事。把“廉”的内涵,从《周礼》六廉中拓展出来,确立为具有普遍意义的道德准则,适用于全社会成员,而不是仅仅限制在官员“六计”官僚群体。《易·象传》云:“君子之遏恶扬善。”《管子》把这一精髓提取出来,融合于廉维论中,用于治国的精神纲领。
为了加强廉文化的,管子提出了耻文化,“耻,不从枉”。“枉”,“邪曲也”(《说文》),谕义邪事、坏事。“不蔽恶”、“不从枉”,二者都是思想道德层面新的约束,这是春秋时期社会形势为基础确立的道德准则,反映了春秋的历史实际而具有时代意义。其实际意义在于教育人加强自我修养。《管子》下文阐述十分清楚,云:“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客观地研究这个问题,“不蔽恶”和“行自全”之间,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不从枉”和“邪事不生”之间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管子的廉维论和耻维论,旨在希望通过这条途径,帮助人们完善品行,营造邪事不生的良好社会环境。
综上所述,礼义廉耻,四维学说,迥然不同于商周以来敬鬼神、畏天命的思想观念,体现了中国古代意识形态开始走下神坛迈向人间的人文新阶段。
管子四维论中,极具冲击力的理论成分是“民之四维”。《管子·权修》篇,阐明了“民之四维”的主要内容,体现了很多新的观念,最重要有三点。
管子旗帜鲜明地提出实施“民之四维”的思想主张,曰:“凡牧民者,欲民之有礼”,“欲民之有义”,“欲民之有廉”,“欲民之有耻”。即是让民众懂得“礼义廉耻”。这个主张,是前所未有的新说。
四维学说的核心是“礼”。“礼”的特性,是“辨尊卑,别贵贱,序长幼,分贫富”,所有“辨、别、序、分”,都限定在“士人”以上的贵族阶层,“庶人”不入围,不参与礼文化活动。长期以来,形成“礼不下庶人”的理念。管子提出构建“民之四维”的主张,藉以启迪民智,唤醒民众支持国家,并且把这一主张视为治国纲领的组成部分,而且是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这是思想上重大转变,也是观念的突破。
管子这一思想理念很超前。除了齐国,很长时间内,士大夫阶层都难以接受。直到一个半世纪之后,孔子仍然不能够接受这一观念,孔子的理念停留在“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层面。孔子甚至因此而批评管子,曰:“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直到战国时期,孟子才开始提出君民同乐论,主张重视民意。但是《礼》尊卑贵贱亲疏贫富的观念解禁,直到宋代才完成。宋代司马光著述了教育平民如何遵循礼义的《书影》著作;南宋朱熹著述了教育庶民如何学习礼义的《家礼》一书,也就是说,两宋时期,普通庶民,才获得了参加了礼义活动的资格和权利。
礼义廉耻,管子视为治国之四纲,作为治国的纲领,不能够停留在上层,要向全社会贯彻,包含全体人民。
管子在《权修》篇,有一段详细论述,曰:
凡牧民者,欲民之有礼也;欲民之有礼,则小礼不可不谨也;小礼不谨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礼,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义也;欲民之有义,则小义不可不行;小义不行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义,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廉也;欲民之有廉,则小廉不可不修也;小廉不修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廉,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有耻也;欲民之有耻,则小耻不可不饰也;小耻不饰于国,而求百姓之行大耻,不可得也。凡牧民者,欲民之修小礼、行小义、饰小廉、谨小耻、禁微邪,此厉民之道也。民之修小礼、行小义、饰小廉、谨小耻、禁微邪,治之本也。
《管子•五辅》篇,详细阐述了四维中的礼义部分,谓“义有七体,礼有八经”,也就是说,礼的内容有八个方面,义的内容有七个方面。礼义是管子四维论的灵魂成分。而在这两论的论述中,可以清楚看见,管子的论述对象面向全社会成员,包含所有“民”众。
礼有八经,原文曰:
上下有义,贵贱有分,长幼有等,贫富有度,凡此八者,礼之经也。故上下无义则乱,贵贱无分则争,长幼无等则倍,贫富无度则失。上下乱,贵贱争,长幼倍,贫富失,而国不乱者,未之尝闻也。
义有七体,原文曰:
孝悌慈惠,以养亲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中正比宜,以行礼节。整齐撙诎,以辟刑戮。纤啬省用,以备饥馑。敦蒙纯固,以备祸乱。和协辑睦,以备寇戎。凡此七者,义之体也。
管子清晰构建了民之四维,坚持向全社会贯彻“礼义廉耻”的思想纲领,有利于提升民众的思想素质,“民必知义然後中正,中正然後和调,和调乃能处安。”(《五辅》)社会安定了,社会生产发展,经济上升,就能够够走向管子所期望的民富国强的新时代。
中国孝文化源远流长。但是,一直处于自然发展中,缺少系统的理论总结和引导。管子构建“四维论”,无论“国之四维”,抑或“民之四维”,都涉及全社会成员,管子以特有的思想家和政治家的灵敏,视野扩大到社会的基层构成单位,即家庭。在梳理中国孝文化发展轨迹的基础上,系统总结了孝文化理论,形成管子特色的孝论,藉以嫁接四维论,凭借孝论,把四维论贯彻到社会基层,促进家庭和睦,促进社会发展。
管子孝论,保存在《管子》中,没有专题和专门的章节。其主要构成有三大系统,包含“血缘”、“师承”、“君臣”等组成部分。三大系统是独立而又互相关联的理论体系。
人类的血缘关系,按照生息繁衍的关系,可划分三个系列,即父子、兄弟、夫妻。这三个系列涵盖了一个家族“纵向”、“横向”、“外延”的主要方面。《管子》孝论,以这三个脉络为主干,论述其伦理方面的道德文化,阐明其应该遵守的道德规则。
父子,属于血缘关系的纵向脉络,上溯远祖,下延远孙,以“父子”关系为环节,形成漫长的生物链。就社会而言,每一个家族都有这样的“父子”链,具有普遍性的意义。《管子》针对社会普遍存在的“父子”关系,提出了“父慈子孝”的概念,(《五辅》、《版法解》)其中,“子”,包含“男”和“女”。这是古汉语学科的研究结论。披阅先秦历史文献,“父慈子孝”的概念,首出《管子》。
兄弟,属于血缘关系的横向脉络,即平辈血缘关系。这是一个庞大的脉络。在中国古代的婚姻制度下,有同父同母兄弟和同父异母兄弟之别;有同祖父同祖母兄弟和同祖父异祖母兄弟之别;以此类推,上溯远祖,下延每一代,其横向延伸,包含庶出“兄弟”,形成庞大的脉络,在社会上同样具有广泛性和普遍性意义。《管子》针对“兄弟”关系,提出了“孝悌”(《五辅》)和“兄爱弟敬”的概念,(《版法解》)把孝文化引入平辈血缘群体之间,纳入“孝论”。《管子》中的“孝悌”,也称“孝弟”。《释名》曰:“悌,弟也”,特指兄弟之间“兄爱弟敬”的内涵。“孝”和“悌”并提,首出《管子》,首次把“孝悌”视为“孝”的文化概念,成为中国“孝悌”文化之揭橥。《管子》中论及“孝悌”有6处,论及“孝弟”有7处,含义相同,属于文化和实践两个语言环境下的表述。前者提升了文化内涵。后者保留了实际生活的痕迹。
夫妻,属于家族系统中的特殊系列,本来没有血缘联系的异姓家族,由于婚姻而繁衍后代,其血缘关系在“子女”中绵延,构建了新的血缘脉络。这是比较特殊的以子女为纽带的相向血缘关系。在人类社会的婚姻发展史上,无论什么样的婚姻制度下,正常的成年男女,都会有结婚的经历,夫妻关系,具有普遍性。以“夫妻”为桥梁,把血缘关系扩大到“异姓”家族之间,更加广泛促进社会各个姓氏之间的联结和交融。《管子》提出了“夫妻”的伦理,曰:“为人夫者,敦懞以固;为人妻者,劝勉以贞”(《五辅》),概言之,夫“固”妻“贞”,即丈夫要坚定、本分;妻子要忠诚、专一。言简意赅,规范夫妻之间的伦理关系,赋予“孝”的命题,纳入孝论。
孝论,扩大到夫妻关系,这是孝论范畴的一个重大突破,衍生了家族中新的伦理关系,即媳妇和公婆(亦称舅姑),或称翁媳、婆媳关系。《管子》文献中多出论述了“翁媳”和“婆媳”二者的互动关系,借以深化这一命题,曰:“慈者,父母之高行也”;“孝者,子妇之高行也”(《形势解》)。《管子》非泛泛而谈,针对媳妇与翁婆之间的伦理关系,强调指出:“父母慈而不解(笔者按,此“解”,训为“懈”)则子妇顺”;“子妇孝而不解则美名附”(《形势解》)。“父母慈”与“子妇孝”、“子妇顺”,这是《管子》提出的翁婆与子妇的伦理新义,增添了孝文化新成份。
君臣关系,涉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亦即“治人”和“治于人”两大群体。《管子》选择具有概括意义的“君臣”关系,纳入“孝论”,提出“君德臣忠”的概念,借以调节相互关系。
《管子》文献中不是孤立提出“君德臣忠”这一概念,而是纳入孝论的体系,把“君臣”、“父子”、“兄弟”伦理中融为一体并论,曰:“君德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礼义章明。”(《版法解》)“慈惠以养亲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五辅》)在孝论中增添了君臣关系的范畴。
《管子·五辅》篇中进一步总结了孝论的八条要义,不仅包含君臣关系,而且列为“八义”之首,曰:
“为人君者,中正而无私;为人臣者,忠信而不党;为人父者,慈惠以教;为人子者,孝悌以肃;为人兄者,宽裕以诲;为人弟者,比顺以敬:为人夫者,敦懞以固;为人妻者,劝勉以贞。”
上文关于“君德”的表述有一个小小的变化,易“德”以“中正”。先秦文献中,“德”是一个宽泛的概念,用“中正”表述“君德”具体内涵,实质是一致的。春秋初期,社会历史悄然转型,周王朝以及各个诸侯国处于“礼崩乐坏”的式微时期。据各诸侯国史书“《春秋》之记,臣有弑其君”(《法法》),君臣关系呈现严峻危机。《管子》提出“君德臣忠”的命题,阐述了君臣系统的孝论,注入孝文化,借以促进君臣关系和谐。君臣关系,涉及到统治集团内部“治人”和“治于人”两大群体,调节二者之间的关系,缓和统治集团内部矛盾,乃是提升国家机构运转能力的核心问题。
《管子》中的《弟子职》篇,是很特殊的“孝悌”理论篇,提出了社会上普遍存在的一种伦理关系,即“师徒”、“师生”之间伦理道德。
汉代刘向刘欣在《七略》中,把《弟子职》从《管子》文献中抽出来,独立成篇,归入《六艺略》“孝经”类。班固撰写《汉书》,吸收了刘氏这一学术成果,又收入《艺文志》。唐代文献学家颜师古治《汉书》,为《弟子职》篇加注,引用文献学家应劭注曰:《弟子职》“管仲所作,在《管子》书。”确认了《弟子职》篇是管仲的著作,因而确认了《弟子职》篇的学术分类的性质,即属于“孝经”类。
宋代朱熹治经,编撰了《仪礼经传通解》,把《弟子职》收入其中,并且为之撰《序》,曰:“此管子之全篇,言童子入学受业、事师之法。” 所谓“受业、事师之法”,即是规范先生与童子之间的孝道,提出“先生施教,弟子是则”的师生关系。《管子·弟子职》经过朱熹整理、撰《序》,被“经学化”了,进一步在社会上广泛流传并且产生深远影响。中国教育领域“尊师爱生”的孝道,原来渊源于《管子·弟子职》,而朱熹成为传承这一孝道的推手。
依据朱熹的章句,《弟子职》划为十一章,分别是:“学则”、“蚤(同早)作”、“受业对客”、“馔馈(伺候饮食)”、“乃食”、“洒埽”、“执烛”、“请衽”、“退习”。其内容涵盖师生之间种种行为规范。从汉代到宋代,从刘向刘歆到朱熹,直至明清时期,都把这篇《弟子职》视为教育领域的“孝经”。明确提出了弟子应该在“闻义则服”,即接受老师传授知识、技能的同时,要履行“温柔孝悌”之义。
《弟子职》选择“师生”群体,也不局限于文化教育领域,而是包含各行各业传授知识技能的师徒群体。《管子·乘马》篇中,论述了“士农工商”各业的艺技传授问题,明确指出: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有专门的学问,“贾(经商之人)知贾(价格)之贵贱”,“工治容貌功能”,他们有一技之长,可以为人之师。反之,“愚者不知,不可以教民”;“拙者不能,不可以教民。”管子施政,士农工商“四民”不杂处,划分专门的居住区,便于师徒之间传承知识和技艺。《小匡》篇曰:“今夫士,群萃而州处。闲燕,则父与父言义,子与子言孝,其事君者言敬,长者言爱,幼者言弟,旦昔从事于此,以教其子弟,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在良好的师承关系中,“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
师生、师徒,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群体,构建这一群体人物的伦理关系,确立相互之间的孝悌之义,不仅拓展了孝论的范畴,而且扩大了孝论对于社会实践的意义,对于人类文明和知识乃至学术文化、艺术技能的传承具有重要意义。
《管子》“孝论”,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孝”的理论阐述。在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上有很多建设性的贡献。
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用“治国”的视野,创建并且阐述“治家”的思想理论。近现代“细胞学”诞生,有人把“家庭”比喻为社会的“细胞”,这一术语揭示了“治家”与“治国”的密切关系。《管子》早在二千七百年前,就有了这个意识,创建“孝论”,为改善政治,推动社会发展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稍后,孔子发挥了孝论,提出:“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深入浅出,把“家”“国”两个元素融于孝文化的血脉中。
《管子》孝论,阐述了孝悌的历史传承、社会成因、意义与价值等等,提升了人们对于“孝悌”命题的整体认识。此后,社会上关于“孝悌”的认识不再是支离破碎的,也不是可有可无的。其孝悌的三大文化系统,囊括了社会十大群体人物,规范了各种人物群体的相互关系,提纲挈领,推向社会,施之于实践,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尤其是在社会转型时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逐渐形成,这一经济体,是以家庭文单元的社会细胞体,赋税徭役、礼乐征伐来自家庭的支撑。孝悌,不再是一个古老的文化现象,而是维系家庭的重要精神支柱。管子敏于时事,创建“孝论”,开启了中国孝文化“治家”的新阶段,孝文化与家庭密切结合,就成为社会经济基础的一部分。
在中华民族的的传承与发展史上,孝文化巩固了家庭,也巩固了相应时期的经济基础,管子的“孝悌”工程,产生了深刻的社会影响。由家庭,而家族。由家族而宗族,不仅是创建财政收入的渠道,也是稳定社会的基石。秦汉以后,孝文化和中国政治密切结合,管子创建的“孝悌”工程,功垂千秋,功莫大焉!
综上所述,《管子》孝论的形成和诞生,离不开四维论、宗法等多元思想文化的支撑。同样,四维、宗法也需要孝论的广阔渠道。
有了四维论,重塑社会价值观;有了孝悌论,巩固了家庭为经济体的社会结构,“地政”工程,才藉以顺利实施于社会实践,其“一匡天下”的远大政治理想变为客观历史实际。
(作者简介:周怀宇,安徽省管子研究会副会长,安徽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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