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管子研究会 时间:2021/2/19 16:37:18
张连伟
《管子》内容丰富,涉及政治、经济、军事、哲学等多方面的思想,农林思想也是其中重要的内容。就《管子》的林业思想而言,它在森林培育和生态、森林经营和利用、林业政策和管理方面都提出了许多重要的思想和观点,反映了先秦思想家对林业的认识。
森林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在人类早期,一方面人类通过在森林中进行采集和狩猎维持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有了野生动植物的培育和驯化;另一方面,森林中疾病、猛兽也威胁着人类的生存,人们通过焚林开荒、驱逐猛兽来保障自身的安全。到了春秋战国时期,随着人口的增加,土地的垦殖,自然资源日趋紧张,对于保护自然资源的重要性有了新的认识,开始重视林业生产和森林培育。
《管子》的森林培育和生态的思想,集中体现在《地员》篇中。《地员》篇的内容可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论述了平原、丘陵、山地、湖泊等不同的地形特征及其植被。它首先叙述了“渎田”土壤的类型和植物生长,其中还夹杂了一段关于音乐的论述,可能是对音律的解释。然后论及丘陵、山地的地形特征及其植被,最后以湖边依次垂直分布生长的十二种植物作结。第二部分论述了“九州之土”,它把九州土壤分上、中、下三等,每等三十种,共九十种,并说明了其适合生长的农作物和植被。
《管子·地员》集中讨论了林木生长的地理环境和土壤、水文、地形等条件,它认为土质的优劣、水泉的深浅、地势的高低都会对林木的生长产生影响,因而不同土地适宜不同树木生长。《地员》首先介绍了“渎田”的土壤类型、适宜生长的植被,除了农作物外,也包括适宜种植的林木。根据夏纬瑛先生的推断,“渎田”为江、淮、河、济四渎间大平原之田,统摄五种土壤,即悉徙、赤垆、黄唐、斥埴、黑埴。第一种“悉徙”,乃“悉徒”之误,即息土。息土,大概就是现在所说的冲积土,江、淮、河、济间大平原的土壤,主要是由冲积生息而成的土壤,所以名“息土”。在这种土壤上,地下水较深,达到35尺,适宜种植的树木是蚖菕、杜松。蚖菕、杜松究竟是何种树木,颇难考证。夏纬瑛认为,蚖菕、杜松是草非木,此种土壤适宜的树木是楚棘。第二种“赤垆”,《吕氏春秋·士容论·辩土》:“凡耕之道,必始于垆。”“垆埴冥色,刚土柔种,免耕杀匿,使农事得。”垆,一般解释为性质刚硬的土,但“垆”未必尽为黑色,如《淮南子·览冥训》有“黄垆”之称。赤垆应指呈赤色而刚硬的土。此种土壤地下水深28尺,适宜种植的树木是赤棠,即现在的杜梨,是大平原上的普通树种。第三种“黄唐”,张佩伦释“唐”为“溏”,《广雅·释诂》:“溏,淖也。”淖,指泥浆,黄唐即《禹贡》塗泥。黄唐应是容易积水成为沼泽而形成的土壤,所以只适合种植一些高杆植物,如黍秫,不怕水淹和浸泡。此种土壤地下水深21尺,适宜种植的树木是“櫄扰桑”。櫄,同椿(杶),香椿树,《说文》:“杶,或从熏。”扰,或作榎,即楸。《尔雅·释木》:“槐小叶曰榎。”桑,即普通的桑树。第四种“斥埴”,《说文》云:“卤,西方咸地也。从西省,象盐形。安定有卤县,东方谓之,西方谓之卤。”《授时通考》引《说文》云:“西方鹹地也,东方谓之斥,西方谓之卤。”(《授时通考》卷十)
,为“斥”本字,为一种盐碱地,在西方称为“卤”,在东方称为斥。此种土壤地下水深14尺,适宜种植的树木是杞。杞,当为杞柳,即现在的红皮柳和筐柳之类。第五种“黑埴”,夏纬瑛认为是一种盐碱土,向下常有一层黏土,再下则为黑土,在天津以南地区可以看到。在今天的山东地区存在一种“砂姜黑土”。这种土壤,“见于滨湖地区及鲁南、胶东的低洼地带。这类土壤,土质粘重,潮湿时泥泞,干时坚硬,由于地势低洼,常受季节性积水的影响。”黑埴土壤的地下水位较浅,只有7尺,适宜种植的树木是白棠。《野菜博録》:“白棠子树,一名沙棠梨儿。生荒野中,枝梗似棠梨树,细小。叶似棠梨叶,窄小,白色。结子如豌豆大,味酸甜。”
《地员》还根据山的高度和坡度、地下水的深浅,将山地划分为五种类型,分别是“山之上”的县泉、复吕、泉英,以及“山之材”“山之侧”,相应生长着不同类型的树木。在山之上,地下水深2尺,称之为“县泉”,地表不会干裂,生长的树木是樠,《说文》:“松心木。”夏纬瑛以为,此处樠即落叶松。在山之上,地下水深3尺,称之为“复吕”,生长的树木是柳树。在山之上,地下水深5尺,称之为“泉英”,生长的树木是杨树。在山之材,即低山而有杂木林的地带,地下水深14尺,生长的树木是格,俞樾认为“格”是“椵”的借字。椵,郭璞《尔雅注》以为柚属,夏纬瑛认为是梓属,即槚。在山之侧,即山的侧旁,从山麓到山下,生长的树木是品榆,即枢榆,现在的刺榆。根据这些不同山地生长的树木,夏纬瑛先生推断,“最高的‘县泉’之山,生有可成纯林的落叶松;次高的‘复吕’之山,生有灌木性的山柳;又次高的‘泉英’之山,生有山杨,也常成为纯林;中级高的‘山之材’,当有杂木树林,生有槚楸之类;山麓地带的‘山之侧’,生有刺榆。这些情况,与现在华北地区的山地无大差异,大概文中所述的就是这一地区的山。”
除了上述平原、山地的树木以外,《管子·地员》又把“九州之土”分为九十个类型,但实际讲到的只有五粟、五沃、五位、五蘟、五壤、五浮、五怷、五纑、五壏、五剽、五沙、五塥、五犹、五壮、五殖、五觳、五凫、五桀等十八种。这十八种土壤上的农作物颇难索解,但其树木等植被则较容易辨识,而且集中出现在五粟、五沃、五位三个类型的土壤。“五粟”的林木有桐、柞、榆、柳、檿、桑、柘、栎、槐、杨、竹箭、藻、龟、楢、檀;五沃:桐、柞、枎、椿、白梓、梅、杏、桃、李、棘、棠、槐、杨、榆、桑、杞、枋、楂、梨。五位:竹、箭、求、黾、楢、檀、桑、松、杞、茸、种木胥容、榆、桃、柳、楝、槐、柞。从这三种土壤上生长的树木来看,它所覆盖的地理范围是有限的,“九州之土”中最好的是粟土,“桐柞莫不秀长,其榆其柳,其檿其桑,其柘其栎,其槐其杨,群木蕃滋数大,条直以长。”(《管子·地员》)其中的榆、柳、桑、槐、杨等,都是温带落叶树木。因此,上述“九州之土”范围基本上处于今天的暖温带落叶阔叶林区域,像梅、杏、桃、李、梨、山楂、枣等都是黄河地区常见的果木,而不见热带和亚热带果树。按照学者我国暖温带落叶阔叶林区域划分来看,这一地区包括“辽宁省的南部,北京市,天津市,河北省除坝上以外的全部,山西省至兴县一线以南,山东省全部,陕西省的黄土高原南部、渭河平原以及秦岭北坡,甘肃省的徽、成盆地,河南省的伏牛山、淮河以北,安徽省和江苏省的淮北平原”。
《管子》认为,林业是国家的重要财富。《管子·轻重甲》说:“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并进一步解释说:“山林、菹泽、草莱者,薪蒸之所出,牺牲之所起也,故使民求之,使民藉之,因以给之,私爱之于民,若弟之与兄,子之与父也,然后可以通财交殷也……故事至而不妄,然后可以立为天下王。”《立政》篇管子提出国君的五个主要任务:“一曰山泽不救于火,草木不殖成,国之贫也;二曰沟渎不遂于隘,障水不安其藏,国之贫也;三曰桑麻不殖于野,五谷不宜其地,国之贫也;四曰六畜不育于家,瓜瓠荤菜百果不备具,国之贫也;五曰工事竞于刻镂,女事繁于文章,国之贫也。”《管子·小问》:“民贫且罢,牧民者发仓廪山林薮泽以其财,后之以事,先之以恕,以振其罢,此谓先之以德。”一个国家的山林状况能够反映这个国家的贫富状况。《管子·八观》说:“行其山泽,观其桑麻,计其六畜之产,而贫富之国可知也。夫山泽广大,则草木易多也。壤地肥饶,则桑麻易植也。荐草多衍,则六畜易繁也。山泽虽广,草木毋禁,壤地虽肥。桑麻毋数;荐草虽多,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故曰:时货不遂”。金玉虽多,谓之贫国也。故曰:行其山泽,观其桑麻,计其六畜之产,而贫富之国可知也。”
管子将林业生产视为强国富民的重要途径。管子把富民放在治国理政的首位,并将农林生产视为富民的最重要手段,“辟田畴,利坛宅,修树艺,劝士民,勉稼穑,修墙屋,此厚其生”(《管子·五辅》)。他指出,林业生产对于国家富强作用重大,提出了著名的树木树人论断,“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管子·权修》)在管子看来,林业与农业、教育一样重要。只有把教育、农业和林业搞好了,才能达到国安、食足、民富的目的。他认为,“务五谷,则食足。养桑麻育六畜,则民富。”(《管子·牧民》)把养桑麻(即发展林业)作为实现人民富裕的一项措施。 管仲为了鼓励民众发展农桑,制定了优厚的奖励政策,规定“民之能树艺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百果,使繁衮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管子·山权数》)这是一个给予种植技术突出人才重奖的政策,鼓励民众积极从事种植业的政策。
《管子》主张用经济手段来调控国家的农林生产。《管子·山权数》提出以物质奖励的方式鼓励农林生产,如“民之能树艺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民之能树瓜瓠荤菜百果使蕃袬者,置之黄金一斤,直食八石”。《管子·山国轨》则提出“别群轨,相壤宜”,即对国家的财富分门别类地进行统计,因地制宜地发展农林生产。《山国轨》说:“有莞蒲之壤,有竹箭檀柘之壤,有汜下渐泽之壤,有水潦鱼□之壤,今四壤之数,君皆善官而守之,则籍于财物,不籍于人亩。”国家拥有不同类型的自然资源,如果宏观调控和管理工作做得好,不向民众征税也能满足国家的物质需求。但是,对于宫室建筑和器械制造的木材需求,则需要国家通过税收进行调控。《山国轨》说:“宫室械器,非山无所仰。然后君立三等之租于山,曰:握以下者为柴楂,把以上者为室奉,三围以上,为棺椁之奉。柴楂之租若干,室奉之租若干,棺椁之租若干。”国君把山林木材的税收分为三等,分别征收租税:不足一握为柴楂;一握以上为室奉,用作建筑材料;三围以上为棺椁木材。
《管子》也论及农业和林业的关系。首先,《管子》以耕地收益为标准估算山林的收益。《管子·乘马》说:“地之不可食者,山之无木者,百而当一。涸泽,百而当一。地之无草木者,百而当一。樊棘杂处,民不得入焉,百而当一。薮,鎌缠得入焉,九而当一。蔓山,其木可以为材,可以为轴,斤斧得入焉,九而当一。泛山,其木可以为棺,可以为车,斤斧得入焉,十而当一。流水,网罟得入焉,五而当一。林,其木可以为棺,可以为车,斤斧得入焉,五而当一。泽,网罟得入焉,五而当一。命之曰地均,以实数。”其次,《管子》主张以农为本,林业不能与农业尤其粮食生产争地。《管子·山国轨》说:“行田畴,田中有木者,谓之谷贼。宫中四荣,树其余曰害女功。”它认为,田地中有树木就会危害粮食生产;房屋周围种植杂木,就会妨害妇女纺织。不过,《管子》认为,通过国家调控可以把林业和农业很好地结合起来。《管子·揆度》说:“令诸侯之子将委质者,皆以双武之皮,卿大夫豹饰,列大夫豹幨。大夫散其邑粟,与其财物,以虎豹之皮,故山林之人刺其猛兽,若从亲戚之仇。此君冕服于朝,而猛兽胜于外,大夫已散其财物,万人得受其流,此尧舜之数也。”国君让诸侯子弟、大夫等穿戴兽皮服饰,就会刺激贵族和官吏用粮食财务去交换购买兽皮,而山林猎虎也就会积极进行捕猎,这样就会促进商品流通和经济发展,万民受益。
首先,管子主张设立专职官员督管农林生产。管子指出,保护森林等自然资源是执政者的职责所在。《管子·立政》说:“为人君而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不可以立为天下王。”为此,《管子·立政》认为,王者执政中要有五大注意事项:第一,山泽不能防止火灾,草木不能繁殖成长,国家就会贫穷;第二,沟渠不能全线通畅,堤坝中的水漫溢成灾,国家就会贫穷;第三,田野不发展桑麻,五谷种植没有因地制宜,国家就会贫穷;第四,农家不养六畜,蔬菜瓜果不齐备,国家就会贫穷;第五,工匠追逐刻木镂金,女红追求彩花文饰,国家就会贫穷。所以说,在山泽能够防止火灾,使草木繁殖成长,国家就会富足;使沟渠全线通畅,堤坝中的水没有漫溢,国家就会富足;田野发展桑麻,五谷种植能因地制宜,国家就会富足;农家饲养六畜,蔬菜瓜果能齐备,国家就会富足;工匠不刻木镂金,女红也不求纹彩花饰,国家就会富足。对此,管子提出设立专门官员负责推进农林生产,“泽立三虞,山立三衡,国之山林也,则而用之,山泽儆于火,草木殖成,国之富也。”主要的林业官员有:设“虞师”,“修火宪,敬山泽、林薮、积草,夫财之所出,以时禁发焉”,负责制定防火的法令,戒止山泽林薮之处堆积枯草,对自然资源的出产要按时封禁和开放,以使人民有充足的房屋建筑用材的柴草贮备;设“司田”观测地势高下,分辨土质肥瘠,查明土地宜于何种作物的生长,按时作全面安排,使五谷桑麻得以种植;设“乡师”巡行乡里,察看房屋,观察树木、庄稼的生长,视查六畜的状况,并能按时作全面安排,并劝勉百姓努力耕作。《管子》还主张以租税调节山林木材的使用。《管子·山国轨》:“去其田赋以租其山,巨家室重葬其亲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亲者,服小租;巨家室美修其宫室者,服重租,小家为室庐者,服小租。”
其次,管子主张以法护林,加强森林保护。森林是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对维持生态平衡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是随着人口增加,农业垦殖,森林逐渐遭到破坏,森林资源不断缩减。如何解决生态保护与社会发展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已经成为先秦思想家面对的问题。《管子·揆度》:“至于黄帝之王,谨逃其爪牙,不利其器,烧山林,破增薮,焚沛泽,逐禽兽,实以益人。”焚林烧泽,驱逐猛兽,拓展了人类的生存空间,减少了自然对人类生存的威胁,但也导致了自然资源的减少。因此,《管子》主张对于国家的山林“以时禁发”,有节制的开发利用森林资源。《管子•八观》说:“山林虽近,草木虽美,宫室必有度,禁发必有时。是何也?曰:大木不可独伐也,大木不可独举也,大木不可独运也,大木不可加之薄墙之上。故曰,山林虽广,草木虽美,禁发必有时;国虽充盈,金玉虽多,宫室必有度。” 《管子·戒》:“山林梁泽以时禁发而不正也。” 《管子·五行》:“日至,睹甲子,木行御。天子出令,命左右士师内御。总别列爵,论贤不肖士吏,赋秘赐赏于四境之内,发故粟以田数,出国衡,顺山林,禁民斩木,所以爱草木也。然则冰解而冻释,草木区萌,赎蛰虫卵菱,春辟勿时,苗足本,不疠雏鷇,不夭麑.毋傅速。亡伤襁褓,时则不凋。七十二日而毕。”《管子•七臣七主》载:“春政不禁则百长不生,夏政不禁则五谷不成。”在《管子•禁藏》载:“毋行大火,毋断大木。”《管子•轻重》载:“为之厉禁而守之,凡畋猎者受令焉,禁麛卵者与其毒矢射者”,还有“毋杀畜生,毋柎卵,毋伐木,毋夭英,毋柎竿”。只有有序利用山林资源,才能使衣食之源用之不尽,提出“山不童而用赡”(《管子·侈靡》)。针对当时火田、火猎等滥用火而烧毁森林的教训,管子认识到“山林不救于火,草木不殖成,国之贫也”的严重危害,于是极力主张“修火宪”,加强护林防火的立法,“宪既布,有不行宪者,谓之不从令,罪死不赦”(《管子·立政》),针对违法行为一律严惩不贷。对于违背时令、滥伐山林的行为,依法严加惩处,“谨封而为禁,有动封山者,罪死而不赦。有犯令者,左足入,左足断,右足入,右足断”,可见其依法治林主张之严格。
(作者简介:张连伟,安徽省管子研究会特邀研究员,北京林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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