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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第4期)《管子·轻重》与贾谊、晁错言论的对比

来源:安徽省管子研究会    时间:2020/5/15 9:27:17



 

 

《管子·轻重》与贾谊、晁错言论的对比

 

苏凤捷

 

《管子》一书轻重部分(本为19篇,亡佚3篇,现存16篇)的成文时间,学术界的歧见最多。一是王国维在《观堂别集补遗》中的《月氏未西徙大夏故地考》一文中,认为《管子·轻重》诸篇汉文景间所作。郭沫若在《管子集校·国蓄篇》的校释中,认为其说甚可重视,故将王氏该文的相关部分,录于《国蓄篇》的校释中,并且同意王说,在《管子校集》的《校毕书后》中指出:《轻重》诸篇成于汉文景之世,皆确凿有据。二是罗根泽在1931年中华书局出版的《管子探源》第八章《轻重十九篇》,列说12条,结论为轻重十九篇并汉武昭时理财学家作。三是马非百《管子轻重篇新诠》,认为轻重诸篇成文于新莽时期。是书1953年郭沫若在撰著《管子等校》时,便有流传,故《集校》在校释轻重部分时,时有征引。四是1961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第十章中认为,《管子》是战国中期出现的一本伟大经济巨著,春秋战国时代轻重学在当时一定是存在的,轻重学赖管子而大量保存下来。五是由赵靖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中国经济思想通史》第1卷第十八章《〈管子〉轻重》中提出:我们认为《管子》轻重诸篇基本上是在西汉时期逐渐形成的,但不认为它们仅属于文景时期或武昭时期,而认为它们是在从汉文帝直到汉武帝时期的思想的争论中的有关材料的汇集。此外,还有不同于上述五说的一些见解,笔者管见以为,理据似欠坚实,影响似也较小,故从略。这五种关于《管子·轻重》成文时期的不同见解,都各有理有据,都能成立而为一家之言,然皆有不足。其共通的不足是,已虽能成立,然对他说并没有也很难确凿不移地论定其非是。中国古代典籍之多,世所仅见,然在研讨某一具体问题时,却往往又使学人苦于资料缺乏而难得定论。关于《管子·轻重》诸篇成文具体时代难有统一之见,笔者以为就是一例。

在上世纪的70年代,笔者曾有机会通读《管子》一书,受胡寄窗《中国经济思想史》上册的影响,对《管子》书的轻重部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对轻重16篇进行了注释和语译,还写了一篇不短的序言。一家著名出版社的编辑,对我这个问题不少的稿本提出了修改意见。其实讲授中国古代史和写讲稿,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更将我的学术兴趣转移到了别的领域。这便使我谢绝了编辑先生的美意,而只是将序言整理出部分,分别以《关于〈管子·轻重〉成文时期辨识》、《一个自相矛盾的经济思想体系》和《管子轻重诸篇校释的几个问题》分别发表。在序言中,为了论说轻重的成文时期,我曾将《轻重》诸篇与《汉书》的《食货志》和《贾谊传》对照通读,将贾谊、晁错对其所处文景时期经济政治情况的一些论说,与轻重诸篇的论说,相同相近或想通的部分,分别加以摘录和列表对比。

这些年来,对于《管子·轻重》诸篇的研究文章,时见学术刊物,我的闻见有限,尚未看到以《汉书·食货志》和其《贾谊传》所述贾、晁之论与《管子·轻重》诸篇加以比照论列的著述,因之便欲将拙稿中的这一部分公诸同好。整个拙稿包括序文因已无处寻觅,只得翻检废旧,幸得序言草稿的一部分,便据之稍加整理,写成了这篇尘芥之文。为了方便读者,这里将《汉书》中贾谊、晁错的论说置于页左,轻重诸篇之论置之右侧,中间以竖线隔开;两者对不同问题的论述,以横线隔开。

贾谊、晁错   (贾谊)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从制,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汉书·贾谊傅》)《贾谊》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无聊。失今不治,必为痼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己。病非徒瘇也,又苦跖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无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跖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汉书·贾谊傅》)(贾谊)今民卖僮者,为之秀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纨之里,緁以偏诸, 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召客者得以被墙。(《汉书·贾谊传》)(晁错)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星,乘竖策肥。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汉书·食货志》)(贾谊)夫百人做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汉书·贾谊传》)今农夫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赋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具,有者半贾而买,无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汉书·食货志》)(贾谊)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无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已,盗贼直须时耳。(《汉书·贾谊传》)(晁错)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居安能以有其民哉?(《汉书·食货志》)(贾谊)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汉书·食货志》)(贾谊)失积贮者,国家之大命也。苟粟多财而有余,何为而不成?以守则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致?(《汉书·食货志》)(晁错)神农之数曰:有石城十仞,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汉书·食货志》)(贾谊)今驱民而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农转而缘南亩,则蓄积足而人乐其所矣。(《汉书·食货志》)(晁错)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汉书·食货志》)(晁错)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重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汉书·食货志》)(贾谊)奸数不胜而法禁数溃,铜使之然也。故铜布于天下,其为祸博矣。今博祸可除,而七福可致也。何谓七福?上收铜勿令布,则民不铸钱,黥罪不积,一矣。伪钱不蕃,民不相疑,二矣。采铜铸作者反于耕田,三矣。铜毕归于上,上挟铜积以御轻重,铜积谓多积铜。钱轻则以术敛之,重则以术散之,货物必平,四矣。以作兵器,以假贵臣,多少有制,用别贵贱,五矣。以临万货,以调盈虚,以收奇羡,则官富实而末民困,六矣。制吾弃财,以与匈奴逐争其民,则敌必怀,七矣。(《汉书·食货志》)(晁错)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余者也。取于有余,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余、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汉书·食货志》)《轻重》桓公曰:天下之朝夕可定乎?管子对曰:终身不定。桓公曰: 其不定之说,可得闻乎?管子对曰: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天子中而立。国之四面,面万有余里。民之入正籍者,亦万有余里。故有百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十倍之力而不至者,有倪而是者,则远者疏,疾怨上,边境诸侯受君之怨民,与之为善,缺然不朝。是天子塞其涂,熟谷者去,天下之可得而霸。桓公曰:行事奈何?管子对曰:请与之立壤列,天下之旁,天子中立,地方千里,兼霸之壤三百有余里,佌诸侯度百里,负海子男者度七十里,若此则如胸之使臂,臂之使指也。(《轻重乙》)桓公问于管子曰:昔者周人有天下,诸侯宾服,名教通于天下,而夺于其下。何数也。管子对曰:君分壤而贡入,市朝同流。桓公问管子曰:请问争夺之事何如?管子曰:以戚始。桓公曰:何谓用戚始。管子对曰:君人之主,弟兄十人,分国为十。兄弟五人,分国为五。三世则昭穆同祖,十世则为祏,故伏尸满衍,兵决而无止,轻重之家,复游于其间。故曰:毋予人以壤,毋授人以财。财终则有始,与四时废起。圣人理之以徐疾,守之以决塞,夺之以轻重,行之以仁义,故与天壤同数,此王者之大辔也。(《三至数》)桓公曰:然则与世之王者何行而可?管子对曰:天子幼弱,诸侯亢强,聘亨不上,公其弱强继绝,率诸侯以起周室之祀。(《轻重戊》)   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万乘之国必有万金之贾,千乘之国必有干金之贾,百乘之国必有百金之贾,非君之所赖也,君之所与。故为人君而不审其号令,则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轻重甲》)吾国之豪家,迁封、食邑而居者,君章之以物则物重,不章以物则物轻;守之以物则物重,不守以物则物轻。故迁封、食邑、富商、蓄贾、积余、藏羡、跱蓄之家,此吾国之豪也。(《轻重甲》)岁有凶穰,故谷有贵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然而人君不能治,故使蓄贾游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国蓄》)今刀布藏于官府,巧币万物之轻重,皆在贾之(人)。(《三至数》)一人食,十人得余;百人食,千人得余。(《国蓄》)君朝令而夕求具,民肆其财务与其五谷为雠,厌分而去。贾人受而廪之,然则国财之一分在贾人。(《揆度》)今人君籍求于民,令曰十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一;令曰八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二;令曰五日而具,则财物之贾什去半;朝令而夕具,则财物之贾什去九。(《国蓄》)今君之籍取以正,万物之贾轻去其分,皆入于商贾,此中一国而二君二王也。故贾人乘其弊以守民之时,贫者失其财,是重贫也;农夫失其五谷,是重竭也。(《轻重甲》)民多称贷,负子息以给上之急,度上之求。(《轻重丁》)事不能再其本而上之求焉无止,然则奸涂不可独遵,货财不安于拘。随之以法,则中内摲民也。轻重不调,无鬻之民不可责理,鬻子不可得使,君失其民,父失其子,亡国之数也。(《揆度》)食三升,则乡有乏食而盗;食二升,则里有乏食而盗;食一升,则家有乏食而盗。今操不反之事,而食四十倍之粟,而求民之毋失,不可得矣。(《轻重甲》)岁藏一,十年而十也。岁藏二,五年而十也。谷十而守五,绨素满之,五在上。故视岁而藏,县时积岁,国有十年之蓄,富胜贫,勇胜怯,凡十胜者尽有之。(《事语》)非有积蓄,不可以用人;非有积财,无以劝下。(《事语》)善正商任者省有肆,省有肆则市朝闲,市朝闲则田野充,田野充则民财足,民财足则君赋敛焉不穷。(《揆度》)桓公曰:“吾欲杀正商之利而益农夫之事,为此有道乎?管子对曰:粟重而万物轻,粟轻而万物重,两者不衡立。故杀正商贾之利而益农夫之事,则请重粟之贾釜三百。(《轻重乙》)三币(指珠玉黄金和刀布引者)握之非有补于暖也。食之非有补于饱也,先王以守财物,以御民事,而平天下也。(《国蓄》)凡将为国,不通于轻重,不可以守人,不能调通人利,不可以语制为大理。且君引錣量用,耕田发草,上得其数矣。民人所食,人有若干步亩之数矣,计本量委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不食者何也?谷有所藏也。人君铸钱立币,民庶之通施也。人有若干百千之数矣,数而人事不及、用不足者何也?利有所并藏也。然则人君非能散积聚,钧羡不足,分并财利而调民事也,则君虽强本趣耕,而自为铸币而无已,乃今使民下相役耳。恶能以为治乎?(《国蓄》)燧人以来,未又不以轻重为天下也。(《揆度》)

通过上面的罗列对比,可以清楚看出贾谊、晁错与轻重诸篇对社会政治和经济中存在问题的认识,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政治上诸侯的分立威胁着国家的统一;经济上商人的活跃和商业资本的存在与发展,危及了国家的稳定。彼此都是为国家计长久、策治安。但两者提出的方策又不完全相同:前者不排除轻重之术的运用而主要则是崇本抑末;后者则重在运用轻重之术,甚至重农业不例外。贾、晁的论说,是针对他们所处的西汉文景时期的政治经济现实而提出的,可以肯定无疑。可是,对其成文时期争议颇大的轻重诸篇,去其伪托之词,它对轻重之术由以提出的社会政治经济情状的论说,为什么与贾、晁之说和文景时期会有这样多的相符相合之处呢?对此笔者以为,除了上述王、郭之论,贾、晁之说与轻重诸篇的对比,似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这就是何以解释上文所述五种关于轻重诸篇成文时期的立说,都各有理有据,都能成立而为一家言呢?对此。笔者拟另为拙文陈述管见。

(作者简介:苏凤捷,阜阳师范学院历史系教授,安徽省管子研究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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